当地时间24日，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开始向大海排放核污染水。

核反应堆排出的水含有哪些放射性核素？会对人类和海洋生物造成什么危害？污染水中的核物质能被彻底清除吗？数名专家揭秘日本政府坚持的“唯一解决方案”背后的真相。

超过 64

“只有大约 20% 的水箱

它已经经过了实质性的测试。”

2012年3月，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一周年之际，东京电力公司首次测定了核污染水中放射性物质成分和浓度，结果显示，有64种核素超标。

有专家指出，还有一些潜在的放射性核素尚未被检测出来，其危害不可低估。

专门研究日本核电开发与应用的英国资深核物理学家肖恩·伯尼表示，除了62种不同的放射性物质外，还有碳-14和氚。“日方并未对储罐内所有放射性物质做出完整描述，实际上只有约20%的储罐经过了实质性检测。”

这些核污染水中还存在哪些尚未被检测出的潜在有害元素？

日本国家原子能研究所研究员天野光：福岛第一核电站3号反应堆除了铀以外，还用钚做燃料。还有碲这种元素，毒性跟氰化钾一样大，但东电根本没提碲，原子能规制局也没提。核燃料残渣里有几十公斤的碲，很危险。

针对上述疑问，日本原子能监管局、东京电力公司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应对室室长竹内淳回应称，目前检测结果完全符合标准。“水中的放射性物质已经通过多核素去除装置等处理设备降低到足够低的水平，后续将被稀释后排放至海洋。”

70%浓度超标

玩文字游戏

将‘氚水’名称改为‘处理过的水’”

多核素去除装置自问世以来就出现了不少问题，一些媒体人士率先发现并爆料多核素去除装置的处理效果不达标。

自由记者金野隆一自东日本大地震后一直关注福岛核事故，他表示看过相关报道，显示多核素去除装置在运行之初就存在问题。

竹内淳解释道，由于第一台多核素去除装置是作为应急措施安装的，当时要处理的是高浓度污染水，如果运转时间稍有超出，去除性能就会下降，出现浓度过大的污染水。

在舆论压力之下，2018年，东京电力公司首次公开披露了截至当年8月的多核素去除装置的处理结果。

福岛大学教授小山良太：2018年之前情况不明，但之后公布1000个储罐中70%浓度超标，70%含有氚以外的放射性核素，比如锶-90等放射性物质比国家标准高出100倍，污染严重。

所谓“七成事件”发生后，东京电力公司在官方网站上将经过多核素去除装置的水名称由“氚水”改为“处理水”。

木野隆一认为，这一变化是“文字游戏”，“说这些水是经过处理的，好像其中不含有任何污染物。”

在民众的质疑和担忧中，2020年9月，东京电力公司开始对储罐中70%不达标的核污染水进行二次处理试验。本次试验选取的样本量为1000个储罐中抽取2个，共计2000吨核污染水。

经过一个月的净化，东京电力公司宣布处理结果基本达到饮用水标准，从此这2000吨水成为向各监测机构展示的样水。

难以信任

“排放将持续数十年

有害物质总会不断积累。”

除了样本量小、处理过程不透明外，有专家还指出，东电对核污染水处理结果的检测仅仅包括放射性核素，其他对人体有化学毒性的元素并不在检测范围内，这让“处理过的水”的检测结果更加不可靠。

苏州大学放射医学与防护学院教授王绍傲：我们对锕系核素进行了比较系统的研究，它们的毒性非常大，不仅放射性，而且化学性也很强，一旦排入海洋，对整个海洋生态安全的影响会更大。

竹内淳认为，即使存在其他放射性核素，其稀释后的浓度也足够低，几乎无法检测到，影响也会非常小。

但天野之弥不同意这种观点，“因为排放会持续30、40、50年，所以不管排放量多小，这些放射性物质都会在海床和海底堆积，并在海洋生物体内积累”。

东电坦言，首轮核素清除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大多与运行管理有关。那么，未来三四十年，他们的运行管理还能让民众放心吗？

为取得民众信任，东京电力公司专门设立了“水处理门户网站”，对多核素去除装置等污染水处理相关信息进行简单说明，但并未向外界披露真正的问题和困难。

木王龙一：我认为，除了东京电力公司以外，应该允许第三方机构进入福岛第一核电站，以便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观点去验证。

最便宜的选择

“即使有人反对

排海水的立场不会改变。”

核事故发生后不久，为应对日益增多的核污染水，日本政府专门成立了由政府官员和相关专家组成的两个专门小组委员会，对核污染水的处理技术、成本和社会影响进行讨论和评估。

经过两年半的研究，技术委员会总结了五种解决方案：

方案一：地层注入，将污染水注入深度约2500米的地层构造中；

方案二：排入海洋、稀释污染水或分离出放射性物质后再排入海洋；

方案三，蒸汽排放，将核污染水蒸发，并通过排气管排入大气；

方案四：电解释放，将污染的水电解，并将产生的氢气排放到大气中；

方案五是固化填埋，将核污染水与水泥等材料混合成固态然后埋入地下。

成本估算显示，将废物排入海洋是最便宜的。

小山良太告诉记者，专家组已经计算过成本，例如采用氢气分离法，成本约为1000亿日元；埋入地下，成本为2400亿日元；排入海洋，成本约为34亿日元。

被业界誉为“核电成本研究第一专家”的龙谷大学教授大岛健一认为，委员会应该在作出判断之前听取其他研究人员和机构的意见，“但遗憾的是，政府委员会没有这样的流程”。

技术委员会报告发布后，小山良太所在的多核素去除装置小组委员会将开始评估该报告的社会影响。

小山良太：我们认为排放到海里的影响将是巨大的，对渔业的影响不仅限于福岛，可能波及整个日本，甚至韩国、中国和周边国家。

不过竹内淳表示，即便有反对的声音，日本的海上排除立场也不会改变。

2021年4月13日，时任首相菅义伟向全世界宣布了日本政府向海洋排放污水的最终决定，这是人类历史上首次将重大核事故污染水排入海洋。

海上灾难

“政府违背了承诺

他们仍然把海水排干。”

小山亮太说，他们在提案中提到“达成共识是采取行动的前提”，但现在显然并非如此。受海啸和核污染影响最严重的福岛县海岸线长达160多公里，居住着数千名靠海边为生的渔民。

小野春夫今年71岁，他从15岁起就在海上打鱼，至今已有56年。一场地震改变了他的人生，出海的决定让他更加疲惫。

小野春夫：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条船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冒着生命危险去救这条船是没有意义的。如果污水排入大海，我们的鱼就卖不出去。

2015年8月，东京电力公司应福岛县水产合作社联合会的请愿，书面承诺在取得渔业从业者等相关方的理解前，不会对核污染水进行任何处理。

小野春夫：人是不能食言的，怎么能不听自己的声音呢？海洋是全人类共同利用的，不能被污染。没必要把海洋抽干，因为总有办法。

日本众议院议员海江田万里也认为政府违背了承诺。

2011年核事故发生时，他担任日本经济产业大臣，参与并指导了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处理全过程。“在野党曾在国会上询问过这个问题，岸田首相回答说，还未得到理解，但承诺将继续努力。”

超越海域排水计划

“安全储存污水

没有必要将其排入大海。”

排放废水决定宣布两年多来，质疑和反对的声音不断。从目前事态发展来看，排放废水不仅会影响日本渔业发展和灾区重建，还会损害日本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的国际声誉。

除了将水排入大海，还有其他更科学可靠的解决办法吗？

东京原子能信息中心负责人坂秀行表示，最初评估的总预算为34亿日元，但后来由于排放方式的改变，仅4年时间就达到430亿日元。原计划工期为88个月，现在将延长至30多年。“我们应该重新考虑这是否真的是最好的办法。”

福岛大学教授、福岛县退役安全委员会委员柴崎直明负责核实和研究东京电力公司发布的核污染水数据和信息。他表示，污染水量还在增加，当务之急应该是将新增废水量降至零。“只要污染水得到安全储存，可能就没必要排入大海。”

对此，柴崎直明给出了自己的方案：在地下修建一道更大更深的“挡水墙”。目前的冻土墙周长约1.5公里，但他们建议在周边地区修建一道更大的挡水墙，总长约3.7公里，深度35至50米。这样就可以在地下深处彻底切断水源，然后进入该区域的水可以通过“收集井”排出。

除了切断地下水源、减少污染水的增加量外，民众讨论最多的问题是继续封存核污染水，等待新的技术手段出现和氚等放射性物质的自然衰变。

日本工程专家后藤正史称，大型油罐的容量是10万立方米（约10万吨），只要造十几个这样的罐子，基本上就能把污水放进去了。而且氚的半衰期是12到13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后就基本安全了。

对此，竹内淳认为，长期封存一方面会增加东京电力公司的管理负担；另一方面，放射性废物无人看管的风险也会更大。

但这一说法遭到了木野隆一的驳斥。事实上，除了封堵地下水源、用大型罐体储存外，专家们更喜欢砂浆固化处理——这一方案是由化学工程师河井康朗提出的。河井康朗几十年来一直从事核设施和能源化工厂的设计和建设。

河井康夫：用混凝土挖一个坑，把污染的水、沙子和水泥混合，倒入坑里。随着时间的推移，混合物会变硬。如果你把它放在那里一两百年，氚就会减少到原来的千分之几，辐射量也会减弱，所以是安全的。

但河合表示，政府拒绝了该计划，因为成本太高。

保留核电

“通过抹去海洋

福岛核事故的负面遗产”

经济产业省官网上解释称：“福岛第一核电站退役是福岛振兴的前提，但核电站内有1000多个巨型储罐，未来可能没有足够的空间安置必要的设备和开展作业。处理“处理水”和拆除储罐是退役和振兴不可或缺的环节。”

河井康夫解释道，“污染水的存在是福岛核事故留下的负面遗产，所以必须通过向海洋中排放水来消除”。

肖恩·伯尼指出，日本政府并不想听到这些，而这些信息与他们支持发展更大规模核电的能源政策直接相悖。他认为问题在于，日本政府的能源政策依赖于日本国内的核反应堆。

对此，小出宏明也表示，日本别无选择，必须将氚水全部排入大海，否则，日本的核电基础将走到尽头。

小出宏明：我从一开始就相信，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不管当地渔民反对还是国际社会反对，国家和东京电力都会将氚水排放到海洋中，而我认为，这一天现在已经到来。

责任编辑：袁波

校对丨孟悦

孟诗琪 校对

值班编辑：吴建斌